庭树,文手/手作人

长月祭

大致3月份的稿,老板家日式高中校园体育祭群像,字数11679

 

*

长月伊始,心宿转向西行。明明是应该变凉快的季节,上杉雪人却觉得有点停留在夏天的感觉。

也许是因为身边的人吧。

“是体育祭哦!体育祭!一年仅有一次的体育祭啊——”黑泽深夜趴在雪人的课桌上,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。午休时间人群愈发聒噪,深夜离他最近。他话多得很,就像花栗鼠不断把籽种塞入囊颊,声音烦人,姿态烂漫,让人又爱又恨的。这家伙总是精力旺盛过头,雪人伸手过去,捏住对方的嘴唇。

“吵死了。”

深夜跳起来甩脱他的手,忙道:“对不起,你要小睡一下吗?下午还有两节课呢……不过阿雪的话,一定会藏在某个阴凉的地方看书吧。说起来,阿雪最近看了什么书呢?”

雪人把书立起,封面是深浅不一的蓝色色块。

“「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」……”深夜念着书脊上的名字,“听起来有些冷淡呢。”

“如果下午没事做的话,不如跟我和深夜一起去棒球部玩吧?”佐仓诚的头从深夜的背后冒出来,“场地附近有很多阴凉的地方,上杉可以坐着看书。”

雪人没同意也没拒绝,诚只是随口一问,就钻到其他伙伴的话题里去了。但深夜总是注视着雪人的。他觉得,要是从认识雪人开始就编纂一部《上杉雪人瞳语辞书》之类的玩意儿,这本书大概有所有的字典加起来那么厚。毕竟天然的绿宝石接触到不同光线时,每个角度的光泽都不一样。

刚才雪人的意思是:“我想去,可是这本书快看完了,我希望去图书室再借一本。”

似乎还要加上面部语言辞书,深夜想着。

“午休快结束咯,该醒啦。”和深夜交换座位的A班男生回来了,他的女友是深夜的前座,两人一拍即合签下长期交换座位协议。“竟然只是在一起睡觉,”男生嘟囔着,“……不对,这句话有歧义。”

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同时抬起来,深夜站起来踩着铃声冲进B班,松下早介抬起头跟他打招呼:“哟,深夜。”源沙耶香正用力地敲着黑板,“听一下啦!现在不参与决定服装颜色的人,到时候请穿变装女王的服装加入应援dance队伍,做全校最亮的星星。”喧闹的教室马上静下来,大家坐得比雕像还端正。沙耶香继续敲着黑板,“好,本次一共有九种颜色可以选择,但是,由于收录老师的办公室靠近三年级,我们只有六个颜色可以选了。”

“诶,”深夜举起手,“一年级岂不是很倒霉?”

“——一年级岂不是很倒霉?”同样的问句出现在松下莉奈的口中,二年级的选色已经结束了,只剩下离办公室最远的小可怜们。

“因为其他颜色已经被高年级选走了,现在只剩下蓝白橙,如果我们再不快点的话……接下来还要决定图案……”班长在学生们的喧闹之中有气无力地说着。“请投蓝色的人举手……”

门口突然闪现出体育老师的身影,她拿着记载本问:“你们选好了吗?”随后她说:“蓝色已经被选走了哦。”

“啊——”莉奈发出失望的叫声,“明明蓝色是最适合1C的颜色啊。”小泉秋凛咬着吸管问:“为什么啊?”松下小姐比划着回答:“蓝色,就是C的颜色嘛。”

秋凛:“……”女孩艰难地接受着她的特殊电波,最终失败了。她惯例地转头去看斜后方的栗坂夕佳,刚巧对方也投来目光,甚至笑着向她打招呼。而秋凛受惊吓般地回头,用长发挡住了夕佳的视线。

 

*

有村哲站在低洼的泥地里,穿了工作服。盛夏所带来的蚊蝇仍未消失,停留在水渠的表面上。少年对着街道上的同伴挥手让他走,南雀不懂他手舞的什么姿势,大声道:“你在做什么呀,穿这么多不热吗?”哲把水枝柳和拂子茅的植株埋进湿润的土壤,水枝柳还开着紫红的花,哲小心地捧着它,如同捧一束星星。

他做完这件事,把面罩扯下来一点,对雀喊:“这里蚊虫太多了,到前面的咖啡店去等我吧!”雀嘴上答应着,跑到杂货店里买了蚊香猪,提着猪跑到了蚊蝇滋生的水渠边上点燃。

哲:“……”

后来居然还打包了两杯咖啡,坐在水渠附近的景观桥栏杆上,两条腿悬空晃来晃去。桥很矮,摔下去只会变成泥猴儿,哲也就随他去了。雀摸出手机,在推特上更新文字和自拍。他写了三人组一起去看青春爱情电影的观后感,评价道:“三个男人一起去看是不是有点奇怪www”

随后他把手机举起来,对着鲜花溪流中的哲,再框进自己的脸比一个剪刀手,小声说:“茄子——”有村和其他志愿工在铺设鹅卵石,听到“咔嚓”一声,抬起头看见雀向后倾斜着拍照,大叫一声:“南雀!笨蛋!不要摔下去了!”

雀笑嘻嘻地直起腰,站起来做了个体操跳马运动员落地的舒展动作,回答道:“谢谢关心!”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,哲又说了一遍:“笨蛋。”继续低下头把洁白的卵石铺平。雀把照片上传了,配文“陪二年级的大哥哥一起不知道做什么ww”

马上有粉丝回复:“啊啊啊宝贝今天真可爱!”

“繁花背景中,绮丽的银发精灵_(:3」”

“是长田那边的雨水花园工程吧?”

“大哥哥感觉是个帅哥。”

“美女的朋友也是美女定律?”

“宝贝今天去做志愿者了吗?感觉好努力啊。”

雀回复道:“才不要弄得满身泥巴呢ww不给辛苦的大哥哥买了冰美式~”之后是对着粉丝们一顿撒娇卖乖,完全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哥哥工作完上桥来了。太阳落下去,把给予花草的恩泽收走。咖啡里的冰块融化了一半,哲摸了一手冷凝的冰凉水珠。他喝了几口解渴,从雀的兜里抽出餐巾纸擦汗。雀嫌弃道:“汗味。”把另一个口袋的湿巾递给他。

哲去露天洗手池洗了把脸,把露出肌肤的汗都擦干净。说:“再没有了吧?”雀小动物似的嗅嗅,说:“没有啦。”他们从桥上下来,往家里走。

“星期四,不是剑道社的活动日吗?”雀把可可棒叼在嘴里,说话的声音像吹风琴。

“本来打算练习社团接力跑,宫地和社长请假了,不方便安排组合,剩下的社员没练多久就各自离开了。”

两人在夕阳的坂道上漫步,雀点点头,问他雨水花园的事。

“名字很可爱吧,其实就是让雨水不要停留在地面上,流进地下。”哲只有这时候话多一点,给雀讲不同的植物对环境的作用,哪个耐寒,哪个耐旱,哪个适合日本低洼多雨的环境。一年级只记住了他所提到最多的花之称谓,比如粉黛乱子草,网络上很受女性欢迎的人气植物。

“《鼹鼠的故事》里面,用来泡茶喝的的就是松果菊吧。”

“那个是母菊。”

哲和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,走到咖啡店附近,遇见了带妹妹吃甜点的早介。莉奈一勺一勺吃着巴菲,和哥哥抱怨着选色的事情。雀坐到莉奈的旁边,附和道:“我也是我也是,发色和衣服颜色一样,怎么突出我嘛……”

哲凑近雀的耳朵,笑道:“倒霉的一年级啊。”雀点了一个小蛋糕,哼哼两声,没理他。早介问了剑道社活动日取消的事,莉奈则掏出手机,给南雀发信息询问打听宫地瞳的去向。

少年少女的爱总是浓烈而狂热的,一旦遇见有巨大吸引力的人或者事物,就像流星不受控制地飞向炽热的地核,即使知道自己会于地表坠落破碎。

少女在手机上叭叭叭打着字,“瞳去做什么啦?”

雀叭叭叭回复:“我哪知道,哲和她不熟呀,你不如去问沙耶香。”

早介和哲的聊志愿工作。雀插嘴道:“这家伙的话,就算厕所里的的砖缝里长出草,他都不会拔掉反而会给他浇水吧。”结果被哲照头打了一巴掌。早介“噗”地笑出声,“哲很适合做园艺师啊,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媲美空中花园的大作品。”

“哦,”早介突然想起来什么,翻出把父亲诊所写的信递给哲,“感谢有村先生对废弃医疗用品回收所做的辛勤工作。”松下公子笑眯眯地,“真是大好人呀,有村先生。值得写部简短的戏剧来歌颂一下。”

哲早就习惯了他有的没的玩笑:“拭目以待。”

*

在男孩子们闲聊的时候,莉奈飞速找了沙耶香。

沙耶香在常去的PINK PUB里,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满是Harajuku Girl的高中生俱乐部。宫地就在旁边,跟女孩子们闲聊。白川爱担心她酗酒太厉害,就差每天给她朗读一遍医典了。

“没有节制的饮酒,将损伤肠道粘膜、破坏肝脏功能……”

沙耶香摇头晃脑地接下去:“慢性酒精中毒、脂肪肝、肝硬化……”

爱敲她的额头,“你也知道啊。”

沙耶香接起松下小姐的电话,宫地瞳在吧台后面削冰块。沙耶香道:“啊……莉奈啊。”调酒师便刀下一滑,差点划到手指,她赶紧摆手示意。沙耶香于是说:“瞳早就回公寓了,只有我和真宵在。”水无月真宵躺在沙发上,把手伸出来招了一下,仿佛莉奈能看见。

瞳想着几个月前头次碰见莉奈的时候,是被沙耶香带来玩儿的。

酒水单上的名字都是英文,热销的加粗突出。“你就是松下早介的妹妹?”挑衅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来,松下小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花哨的单词组合,被吓得丢了册子。短发女性凌厉的眉头挑起来,截住坠落的酒水单。“胆子真小。”粉红色的灯光打在宫地的鼻梁上,让她脸轮廓更深。睫毛的阴影拉长了,眨动时像林雕展翅的飞羽。她站在吧台后面,面前是待切的冰块。

莉奈抬起头看她,问:“你是谁?为什么知道我?”

“你哥哥可是个大名人呢,”瞳把酒水单靠墙放着,“知道大名人有个妹妹,又不算稀奇事。”

“瞳,不要欺负莉奈哦。”沙耶香敲着墙壁。

“好吧。”瞳耸肩,“让我们和平地交谈。初次见面,我是宫地瞳,姑且算你的……学姐。”她别扭地吐出这个词。莉奈很乖地回答:“学姐好。”

“……冰块呢,表面要光滑,尺寸要匹配杯子,这样冰化得慢,酒是低温的,口感不会给破坏掉。”黑发红眼的少女把整块冰切开,之后一点一点刮着冰的表面,萦绕着寒气的物体显出钻石似的光来,冰屑散落在托盘中,很快融化成水。

瞳跟莉奈聊调酒,如同她过去跟其他女孩儿攀谈那样。松下小姐看她切磨了几个规矩的方冰和球冰,就问她可不可以切其它形状的。瞳削了四面体和八面体,最后不耐烦地拿出一打异型冰块模具让她挑。

瞳问:“松下小姐想喝点什么?”

莉奈以为她是调酒师,撑着下巴道:“点你推荐的吧,会不会对你业绩有帮助?”瞳也没有说破,戏谑道:“我说有的话你会点吗?松下小姐。”莉奈点头之后又不无讽刺地夸其慷慨,浅淡的敌意仿佛是天生附着在这位女性身上的,只要一见光就暴露。

真是辛辣而强烈的……感觉,像赏味期最佳的现磨山葵。少女心中的小人赞许鼓掌,并点播一首《刺猬》。

瞳说了几款主打的鸡尾酒,松下小姐随便挑了一款。

调酒师拿起四分之一的柠檬和橙子放在挤压器里,酒客立即闻到柑橘类植物的香气。修习剑道的武人之双手有种别样的魅力,茧与写字磨出来的不一样,虎口要粗糙很多。骨节分明,掌骨因动作的变化隆起,仿佛起落的钢琴键。手指关节附近纹了一排哥特式字母,还戴了好几个夸张的银戒指。瞳的食指和中指夹住沙漏状的器皿翻动,朗姆量了两次。红瞳仁的少女再从吧台下拿出石榴糖浆,红色的液体线似的落入量酒器中。红色同她的眼睛是一样的,透明又光亮。

最后她滤了一个打好的生蛋黄进去,开始摇动雪克壶。“蛋白怎么办?”莉奈问。

“当然是做成另外一款酒。”真宵从莉奈旁边路过,塞了一小盘墨西哥塔克给她当零食,以为她是对调酒感兴趣所以盯着看。“喜欢吗?让瞳教你。”

瞳道:“教学的费用要另算的。”

金发的小棉花糖从内而外散发着雀跃的味道,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。瞳往浅口杯里注入金黄色的液体,气雾机打出的雾罩在球冰上,颜色明快的海洋中浮起透明的岛屿。调酒师把酒杯推到莉奈面前,光影再次变换着,从她微笑的唇上滑过。

那笑实在很漂亮,让人想起什么……?一斤红花所染成的淡红,火烈鸟群落映照的湖水……松下小姐在肉桂的烟熏分子中陶陶然。

接下来瞳教莉奈调一款极简单的酒,柠檬和苹果调味的威士忌。莉奈按照剂量倒了果汁和威士忌,问瞳:“我听说有花式调酒,对吗?像焰火表演……”调酒师的表情立即变得如同结冰的湖面,“……调酒可不是杂耍。”莉奈一时语塞,调酒师却撇撇嘴,“不说这些了,过滤蛋白霜。”

……

回忆到此为止,因为真正的松下小姐已经来了。她好像一颗盛夏的樱桃,从树上垂直落下在早秋的薄暮里。

 

“瞳?”

 

*

与其说是天文社认星心得交流会,不如说是社长的占梦实验室。

“你梦见什么呢?”星觉恋把手放在真宵的额头上,她带了一顶巫女的尖帽,这样有仪式感。森飒斗面无表情地端着用来放水晶球的绒皮软垫,假装自己是一座没有温度的人型支架。

“夜空,纯蓝的夜空,只有一颗星星。”真宵带着毛茸茸的猫咪眼罩,配合恋的玩闹。恋根据真宵的星座讲了一些深奥的占星学内容,如星限运程和十二宫位。“梦见只有一颗星星在闪烁,真宵啊,说不定会有喜事发生哦。”

真宵叠放的手指尖动了动,她说:“是个好兆头啊。”

诚站在门外,曲起的手指反复举起又放下。

“到底在紧张什么啊……”诚苦恼地敲自己的头。他从学生社团联合会来的路上已经演习过无数遍了。假设是社员开门,应该说什么;假设是恋来开门,又应该说什么。深夜在此处一定会吐槽:要是门开着呢?全国大赛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啊!

练习过很多遍,应该没问题吧……不过,那是星觉恋啊,没有人在神国的天使面前是不紧张的。诚深深吸了一口气,终于敲响了天文部的大门。

飒斗揉着眼睛打开门,实不相瞒他刚才听恋的占星讲座听得昏昏欲睡。看到佐仓诚的一瞬间醒了,甚至想要大叫社长过来看她的红发大帅哥。天文部为数不多的靠谱社员维持住稳重的样子,矜持发问:“原来是佐仓学长,拜访我们天文部有何贵干?”

来开门的是社员——很好,还可以再准备10秒,诚的手在背后握成拳头,无视了飒斗手上夺目的水晶球。

“星觉在吗?”

“在哦。”恋从飒斗身后钻出来,“欢迎光临——天文社的占星小店——”占星术士把帽子摘下来,搁在飒斗的头上。“咦,是佐仓君,有什么事吗?”恋的手指下意识拢了拢头发,栏杆外的金木樨香气被风送进来,吹过两人之间。

飒斗感觉周围的紧张浓度随着花香分子的聚集一起变高了,他适时地鞠了一躬,退出谈话圈。

诚道:“学生社团联合会找每个社团的社长过去开个小会,讨论一下社团接力的事情。”恋跟真宵和飒斗说了声活动结束就和诚一起离开了活动室。

“其实佐仓君发短讯给我就可以了哦,为什么还要自己过来呢?”

“哈哈哈,我是从棒球社过来的,顺路嘛。”诚又使用了不擅长的编造话术,说出口后觉得真是妙极的借口。

恋露出微笑,“辛苦佐仓君啦,”她把手背在背后,去闻空气中的木樨味。

完全一副烂漫少女的姿态。

“可是佐仓君,”她突然做出疑惑的样子,“我刚刚想起,棒球社在体育场很远的一头。”

借口代价的昂贵之处就是要用一个又一个的借口来圆谎,诚连头发丝都僵硬了,“那是……那是因为……”

到底他还是妥协向了自己的心。

“因为……想见你。”

 

*

真正到了体育祭那天下起了断断续续的太阳雨,学生席上透明伞连成一片蘑菇菌林。

“我宣布这是日本史上最无聊的体育祭。”校长演讲完之后是各级领导讲话,各级领导讲话之后还有代表教师和学生。雀支着伞和哲打字聊天,对方发了一张表情包,是一只猫猫举着写字板,上面写着“我同意”。

可爱……

雀翘着嘴角回复对方。

白银乡:“也许讲完之后就忘干净应援dance的动作了。”

大哥哥:“怎么会,难道你是金鱼脑子吗?”

白银乡:“是金鱼就不用参加运动会了哎,多好。”

大哥哥:[视频]

大哥哥:那天的雨水花园,已经开始使用了。

雀点开视频,初秋的积水流进花朵旁的下水,母菊细而绿的茎杆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,鹅卵石浸泡在清澈的甘霖池塘之中。

大哥哥:“工程图上还有热带池塘的规划……”

大哥哥:“昨天的作业,完成了吧?”

雀正从聊天软件切出去偷拍淋雨的年级长,发到校园匿名版上嘲笑一番。这条消息弹窗让他瞳孔放大了半分钟,随后疯狂摇晃身旁的飒斗,“森君!作业在包里吗快借我拍个照!”对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借出了作业,雀专挑字迹没有明显特征的ABCD选择拍摄发给哲。

大哥哥:“哦?这不是很好吗?”

大哥哥:“没有骗我吧。”

白银乡:“不会做的部分请教了同学!”

大哥哥:“等会奖励你吃冰淇淋。”

雀打开自己的作业,胡乱抄了几个选项。因为铺在腿上不平整加上主人不爱惜,自动铅笔的铅芯断掉了。“啊呀,”雀快乐地自言自语道,“是上帝不让我学习哦♪”

 

*

应援dance分为两种,一种是大家都要跳的,十分普通,傻乎乎的高中生,傻乎乎的舞;另一种是学生会选出的高美貌度啦啦队,观赏性更强。前一种由于是全校一起进行,已经结束。这时候太阳又出来了,和盛夏时一样毒烈。

哲撑着下巴看雀,1B的班服是白色的,他的头发和睫毛也是银白的。少年曝露在阳光下,像只刚刚诞生的小北极熊,懵懂地看着世界,慢吞吞地从台阶踱步上来。有村知道这种可爱的懵懂是被秋太阳晒的,小熊无暇的肌肤恐怕会被晒伤。看雀的步伐,是要回到1B的聚落里去的。他招了招手,晃动自己的伞,小熊转了方向,眨巴着紫色的眼睛跑过来了。听到他的同班女生纷纷发出失望的叹息,有村心里微微得意。

“喊我过来做什么?”南雀挨着他坐下,身上的T恤淋湿过又蒸干,气味近似被浸泡的草叶。有村随便找了个理由,“我的伞比她们的大。”南雀嗤之以鼻,“什么破理由,你就是把我当小狗,召之即来挥之即去。”少年随口瞎说,把有村手里的冰淇淋抢过来吃。“不过她们女生的伞,因为追求款式,都是单人伞,确实挺小的,装不了两个人。”

小个子被笼罩在伞的阴影中,吃着冰淇淋,有村举着伞不方便,他张开嘴示意想吃一口。南雀说:“又不是没手。”却还是舀了一勺塞进同伴的嘴里。

完全不介意间接接吻的样子。

心怀鬼胎的少年人们同时拥有了这个想法。

诚不经意瞄到,然后缓缓移开视线。很快他就无法把目光从体育场上移开,恋站在队伍的中间,宛如粉色宝石,被太阳照得熠熠生辉。周围的人全部拍打起手中的应援喇叭,用具组给喇叭口上扎了不同色的花朵,看台上涌动起鲜花的声浪。

他跑到视角最好的地方,发现平台被一群女孩子占据了,甚至持有专业的拍摄设备。她们互相吵嚷着:“你会不会拍啊,不会拍我来拍,恋的美貌必须像剥壳鸡蛋那样完美地呈现在镜头上!”

是恋的粉丝啊……诚收住脚步,不好意思离她们太近。女粉丝们周围没有男性敢进入,所以诚耀眼的红发显得十分突兀。

“喂,红头发的帅哥,”女粉丝向他打招呼,“可以过来帮忙扛一下设备吗?”诚在被点名的瞬间高度慌张,听到是帮忙的时候放松下来,帮女孩子们扛起了摄影机。“你也是恋的粉丝,对吧。”女孩子们笑嘻嘻地使用了肯定句,诚在天人交战中放弃此地无银三百两,“是……我的确是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“‘恋’的粉丝。”

 

*

如果双亲中有一人患有抑郁症,孩子的患病几率将增加10%到13%;如果将有一对孪生子降临此处,这个灰暗的数值会继续增加。孪生子中一人患有抑郁症,其未患病的兄弟姐妹在余生中浸入忧郁之沼的可能性为70%。

雪人站在墙壁内侧,影子把他的脸一分为二。少年的脸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,却能预见成年后英俊带有郁色的脸。这点或许能从兄长直矢的脸上窥见。

令人厌恶的五官恰好从视野范围中经过,雪人抬起手臂遮住了直矢的脸,仿佛那是狰狞般若的相貌。相同的黑发象征着恶魔的血统,相同的绿眼是蛇鳞的华彩。

憎恨自己的面孔,绝对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感觉。

深夜在做第一个项目前的准备,他脚上绑着木板,啪嗒啪嗒地走路,让雪人想到南极纪录片里的企鹅。诚把自己的脚绑在同一块长木板上,两人之前练习过了,又招呼堀北修一和桥本翼过来一起再练习一次。

诚看见雪人,喊他,“雪人,出来晒晒太阳,补充钙质!”

深夜肘击社长,道:“你是恶魔吗,太阳这么毒,你以为是冬天吗?阿雪肯定不会出来。”

果不其然,雪人冷着一张脸说不需要。深夜看到他的脸色较常态的无动于衷变化了少许,应该是……刚刚看到脏东西的感觉。果不其然,直矢和立园安智从旁边走到篮球场去。

深夜和棒球社成员站在木板上,手握成喇叭的样子:“阿雪——等下要给我加油啊——”他没有期待雪人的回答,和同班一起呼着口号练习。

雪人从影子处走出来,一片虚幻的白色融进景色里。他在学生席寻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,方便倾慕之人在胜利时第一时间向他奔来。

这大概是今天最好的事情了。

 

*

午餐时间,很多人在中午和父母在草坪上铺了野餐垫,一起用餐。津愿提前做了避雨的准备,在休息区临时埋入了用于插入伞柄的钢管。

“啊……又下雨了,不过很小。”

沙耶香把雨伞支起来,随后打开包裹便当的方布。“我要隆重介绍一下,专为白川小姐制作的午餐便当!”她本是随意地坐着,为了配合气氛,沙耶香直起身子,做了个执事的标志性动作。爱靠在两人的背包上笑个不停,沙耶香打开盖子,接受馈赠的女孩儿夸张遮住自己的眼睛,“真是——太耀眼了。”她从指缝中观察友人的第一次厨艺作品。

沙耶香道:“主食是手握饭团!”

爱把手放下来,嗯嗯点头,问:“这个红色汤汁里白东西是什么,看起来好像肉类……”

沙耶香不好意思地回答:“是……参照视频做的番茄鸡肉丸子……”

爱用勺子送进口中,“嗯!除了有点碎之外,很不错嘛。”

“就是嘛!”沙耶香膨胀起来,说,“味道真的很不错,瑕不掩瑜,瑕不掩瑜。”

接下来因为卖相太差,有的沙耶香也说不上来是什么,爱却很捧场,把自己的那份便当吃了个干净。深夜过来送了当季的零嘴——烤栗子和脆柿,两个人蜷在伞下剥开香气四溢的美味。

“想要、想要小摊贩的大伞。”沙耶香本来靠在爱的身上,剥着剥着渐渐倒在她的腿上,手里不剥了,张开嘴等喂食。爱弹她的鼻梁,“懒。”

“没办法,我的身躯是如此的高大。”沙耶香闭着眼嚼果肉。

深夜就坐在她们旁边,不客气地笑起来。

“列车长——”早介呼唤着深夜。

“接下来是什么?轨道接力?”这是个需要团队合作的活动,至少二十人弯组成桥梁,一人在‘桥梁’上行走,被称为‘列车长’。深夜被早介拉着走,听他说:“嗯,签已经抽过了,我们对2C。”

场地上的人群开始聚拢,有些2B成员看见深夜过来,小声嘀咕:“真不想被平民踩在头上……”然而深夜的耳朵是很灵敏的,他道:“喂,比赛人员是最开始就定好的,不满意的话就在比赛之前提出来啊,现在比赛都要开始了,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。”

“请各班的‘列车长’就位,比赛还有五分钟开始。”主席台传来广播声。几个还算听话的贵族收声了。

黑泽站在起点的高台上,紧张感快把他淹没了,早介抓着他的手,防止他一会儿从同学背上掉下来。黑泽的声音掉下来砸在早介的脑袋上,“早介啊。”

“什么事?”早介抬头。

“你看C班。”

C班整齐划一地弓下身子,恋伸直手臂,踏上同班所组成的桥梁,有人甚至准备好了礼炮,随着口哨声“砰”地一声倾泄出碎纸彩带,笼罩在少女的头上,织成蓝白色飘扬的雀跃之网。

“还愣着干什么!”先前呛声的贵族抬头,“跑啊!”

“啊啊啊抱歉!”深夜跨过贵族,差点踩到他的头。他踏过的人群从背后移动向前,循环铺向终点。虽然起跑慢了一些,但他的爆发力不错,加上同学移动的速度很快,还是2B先到达终点。

恋还是个爱漂亮的孩子,所以2C几乎是轻快地散步,毕竟流汗看上去是很粗鲁的事情。

嗯……棒球场上的诚除外。

尽管输了,2C因为出场方式太吸引人狠出了一把风头,又有恋在,反而没什么人看胜者的2B了。

“要是把列车长换成你肯定就能超越C班获得双倍的快乐了。”深夜感叹道,“我不信有人会抵抗列车长校草的诱惑,下次把穿着列车长制服的早介放上去……”

“那样也不错,希望我们还是搭档。”早介在“还是搭档”上加了重音,伸出拳头跟深夜碰了一下。

深夜微笑着回答:“从来都是啊,”风把他的红色发带吹起来,“从来都是‘搭档’哦。”

 

*

直到上场前一刻,沙耶香还在刷校园BBS的匿名版,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。爱打着伞走过来,“下雨啦,等会你要上场咯,还在玩手机。”

“真的很好笑嘛哈哈哈哈哈哈,早介粉黑battle真的很有趣耶www”

“我、听、到、了。”早介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沙耶香头顶响起来,恶友还想把手机给他看。

“看嘛看嘛,了解一下自己的粉群生态。”

“粉丝行为不要上升到我啊!”早介拿着竹竿追着沙耶香满操场跑。

2B集合完毕以后,和3A在凄风苦雨中矗立,大家都面无表情,睫毛上挂着清亮的水珠。“这回是真正的台风之眼了……”深夜道。沙耶香站在最内侧,抬着竹竿的头,带着口罩,露出一双深绿色的眼睛。裁判吹了声口哨,她把口罩拉下来,喊:“准备——跑!”

沙地中间插着两根标志,抬着竹竿的人要以标志为中心,从第一个开始旋转,随后是第二个。再所有人从赛道的尽头跑回起点,一起跳过手里的竹竿,谁快算谁赢。广播里放送部还在激情鼓动观众情绪:“快看啊!少年少女们宛如巨人的臂膀,迅捷有力;又如流水线上的蛋糕刮抹器,把大地踩出六道完美的圆弧……”

两个班的人都被如此震撼的形容劈了一头,场地里浮起十二个无形的的问号。真佑美头上爆出青筋,恨不得把放送部电话打爆,“稿子谁写的?!”

“放送部一直没有送稿来审,可能是即兴发挥。”千寻擦着额头上的汗,真佑美抽出面纸递给她。

早介在风中哀叫:“这个智障比赛谁发明的啊啊啊——”沙耶香围着标志打转,“别喊了!把嘴闭上,有沙!”她刚说完就喝了一口风,赶紧呸呸呸把口罩拉起来。冲到第二个标志时,沙耶香隔着口罩幽幽地说:“你不觉得我们这样,像……”

“像什么?”黑泽问。

沙耶香道:“拉磨的驴耶。”

六个人此起彼伏地反驳,从这头到那头:“你才是驴!”早介一边跑不忘踢损友一脚,家长席上纷纷亮起闪光灯,沙耶香对着家长席鞠躬,“不好意思见笑了,请务必记录下校草珍贵的影像。”黑泽道:“快快快冲冲冲,3A要冲回起点了你们还在闹!”两个拌嘴的家伙终于同心一意迈开腿,可惜还是比3A慢了一点。

沙耶香跃过竹竿,看见真宵和天野兴奋地拥抱在一起,之后又稍显尴尬地分开。她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些讯息,但是早介抄起一根竹竿和她打架,沙耶香用手架住,两人你来我往乱打一通,深夜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,蹲着开始录视频。

 

*

瞳站在社团接力赛场的边缘,在上场之前还在想着长辈般的雨生茉纪问:“我可以相信你吗?”慈爱的姐姐目光让她一阵寒颤。

终于,痛苦的一天要结束了。瞳举起了手里的竹刀,和哲站在起点,拉开了一年一度丢脸现场的序幕。

校园BBS匿名版热闹了一天,终于迎来了高潮。

【津愿体育祭系列楼——2019长月体育祭】

“社团接力!!!”

“给新生科普一下,社团接力除了顾名思义以外呢,选手在指定地点要做出能代表自己社团的动作,会有超多搞笑场景ww”

“这个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。”

“哇啊啊啊体操部的翻跟头好帅!”

“那个蓝色头发的孩子是谁?超可爱!”

“是弓道部的新生桃见音缘!”

“今年肯定又是剑道部垫底。”

“为什么??”

“楼上一看就是一年生,等会你就知道了ww”

广播音响里的音乐是随机播放的,莉奈把应援手幅顶在头上,大声呼喊瞳的名字。瞳和哲做出相互劈砍的姿势从规定地点一前一后过来,两人心中本来充满了“带了头盔看不见我不知道我是谁”的字句,机械地向终点前进。

听到莉奈喊声的时候,瞳受到极大震撼。

哦呼,人生都结束了。

“弓道部虽然每年都很吃亏,但是因为蒙着脸不知道谁是谁。”

“我听到了!!有人叫了声宫地瞳!!!”

“!!!哈哈哈哈哈哈天哪,哪一个是?”

“社会性死亡www”

“啊啊啊怪不得挥舞木刀的身姿是如此的美丽❤”

“楼上滤镜多少钱配的?”

“西点社什么时候出场,我等不及了,中午饭都没吃多少,嗷嗷待哺。”

“你太拼了,不过俺也一样嘻嘻嘻。”

“你还说我?!”

“马上来了马上来了,伸手准备!”

主席台激情呼喊,“西点社的夏江风彦选手正在靠近!他背着一个大筐!这不仅仅是大筐!是全校同学的希望!”

真佑美道:“放送委给我去学漫才算了!”

BBS里群情激昂,“这次西点社派了三个人!有三种好吃的!”

喇叭里继续解说:“夏江同学把负重卸了下来,这可是不轻的负重啊,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评判时为西点社额外加分呢?”

风彦的筐里装着用小包装分好的奶油夹心小圆饼,他经过第一个定点时,奋力地向观众席撒出了三分之一的数量,差点被高濑莲的颜料溅到身上,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之后还被拿走了一个小圆饼。

“出现了!名场面!甜点之雨!”

“呜呜呜啊啊啊我没抢到,可恶。”

“www接下来是抹茶曲奇和手指饼干,大家注意哦。”

“都是我爱吃的!”

“弓道部刚刚有个哧溜过去没有做动作!被我抓到了!”

“鹿岛神太出来干活!”

“剑道部到底换人没有,好像两个无脸男在打架,被服装一罩连性别都无法分辨。”

“直接追着打了根本是公报私仇www”

“篮球部传球感觉好作弊,省了好多路程。”

“换成乒乓部一年也打不到头啊!”

“还好把田径部禁赛了。”

花谷真希在第二个定点与直矢狭路相逢,她狠狠地撞过对方的肩膀向前,却被观众们叫住,“甜点!忘记了!”只好又折回去,站在摔跤部的外围扔出饼干,导致有好几个散落在他们身上。胆大的学生从围栏里钻出来,伸长手把摔跤部员身上的饼干夹走。

真希:“……太敏捷了吧!”

社团接力在全校注目游泳部清凉的黑皮白皮平角裤之下结束了。

 

*

“没想到最后是我们部赢了。”长谷部伊也为羽城悦子抚平洋装的裙角,少女拿着折好的运动服放进背包,“石田君很努力呀。”两人漫步到校门口的路灯下,“奇怪,怎么车还没有来。”秋天的路灯顺着街道亮起来,木樨的细小花朵夹在树叶的缝隙中,被照亮之后,像是一汪月光的香气。

“今天就散步回家吧!反正很近。”悦子联系了家中司机。“可是大小姐的鞋子并不适合散步,也许会损伤脚掌……”

悦子回答:“要听‘大小姐’的话哦,执事先生。”伊也苦笑着把手放在胸口行礼,“一切听从您的意见。”

在行到家附近的公园时,悦子忽然停了下来。“怎么了?”伊也问道。

“想要练习松下社长教授的舞步。”

“就在这里吗?”

“就在这里。”悦子已经伸出了手,“来吧。”伊也握住她的手,搭上她的背脊。那舞步其实很简单,皮鞋和小跟鞋踩着月光的痕迹,在无人的公园里摇摆。两双蓝眼睛对视起来,好似含着一点什么。所以伊也以为是好时机,再次道出已经多次言说的自白。“悦子,其实我……”

“嘘——”蝴蝶结装饰的裙边停了下来,“我知道了。”

悦子笑着说:“我知道了哦,伊也想去看红叶了,对吧?正是红叶狩的季节呢。”

又是同样的结局。伊也想着,同样微笑着回答:“是啊,下次旅行时,请务必带上我。”

悦子道:“大小姐的身边可少不了一位能干的执事。”

为时一分钟的舞蹈结束了,月光所组成的天梯被抛在身后,木樨的影子挡住了他。使伊也想起,无数次没被送出,在包装中枯萎破碎的玫瑰。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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